麻豆 夏雨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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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艺术中，绘图占着一个进击的地位。寰球各大博物馆里，都排列有中国的绘图。但是，中国画的赏玩，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。说到这里，咱们得先阐发什么叫作念“赏玩”。据近代大好意思学家克罗王人（Benedetto Croce）说：好意思感仅仅直观，在心中猛然见到一个意象，给它所劝诱住，这即是赏玩也即是创造。赏玩与创造仅仅一件事，因为每东说念主所能恍悟到的田地都是他我方所创造的，是他的性格和熏陶的反应。这虽是一种唯心论的好意思学，但在近代却很占上风。咱们认为：赏玩即是好意思感的产生。所谓“好意思感”是与“快感”不同的。“快感”是一种生理的反应；“好意思感”则是一种心情景色。神采和形骸等只可引起“快感”，“好意思感”的引起还需要其它的要求。克罗王人说：但凡艺术作品都有物资的、精神的两方面，物资的方面如体裁所用的说话笔墨，丹青、雕塑所用的形骸、神采，音乐所用的声调等；精神的方面，即是情味和意象融解面成的通盘田地。物资的方面是死的，要得精神灌注，才算是有不悦的艺术。克氏所说“物资的方面”，即是咱们所说的引起“快感”的物事；克氏所说“精神的方面”，即是咱们所说的引起“好意思感”的东西。对于“好意思感”的引起，咱们认为除了“快感”基础除外，还需要空想、俗例、下意志等的匡助，这些深嗜一言难尽，在这里姑且带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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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缅想青岛摆脱一周年拍摄的“一九五〇山大文史系'六二’师生合影”。相片中有冯沅君（三排左四）、王统照（三排左五）、骆宾基（三排左六）、孙念念白（三排左七）、刘泮溪（三排左八）、卢振华（三排左九）、高剑秋（三排左十）、殷焕先（三排左十一）、杨向奎（三排右十）、童书业（三排右九）、赵殿诰（三排右七）、萧涤非（一瞥左三）、孙昌熙（一瞥左四）等诸先生。“好意思学”虽是一种特意的学问，“赏玩”的意思虽不是巨匠所能了解，但是一般东说念主并不是富余不可赏玩的，只须他们具备了赏玩的要求。“赏玩的要求”是什么？咱们以为，第一是，了解艺术的技巧。艺术品的组成需要技巧，莫得技巧，虽有很好的情味和意象，但是传达不出来，不可成为艺术品。技巧是精神好意思表竣事物资好意思确当中的绪论。一般东说念主虽不可富余学会艺术上的技巧，但独特的了解它，是可能的。了解了某种艺术的技巧，就不错说是成就了对某种艺术赏玩的基础。第二是，了解艺术的意思。每种艺术都有它额外的意思，这意思有的从空想而来，如中国的山水画，通常暗意一种天然玄学的意味，叫东说念主看了它，能空意料天然的伟大和好意思。又如中国的写意画通常暗意一种绮丽的东说念主格，叫东说念主看了它，能空意料妙手逸士的秉性。意思有的又从俗例而来，咱们认为中国画里总不相宜画汽车和洋房，它是以愈离开践诺为愈好意思的。同期咱们认为中国画里的物事不可太象真，它是以愈抽象为愈好意思的。这些都是俗例，俗例一久之后就成了某种艺术的特色面不很可改造了。弄澄澈了一种艺术的意思，对于艺术品的利弊，才智够月旦。第三是，了解艺术的流变。一个东说念主如要能相比绝对赏玩某种艺术，则对于这种艺术演变的历史，不可不略有所知，不然也很难对于艺术品有较确当的月旦。艺术史天然亦然特意的学问，但大略的学问是不难求得的。具备了上述的三项要求，就不错说有赏玩的资历了。至于赏玩的措施，是行使主不雅的直观力，参酌了客不雅的学问，与艺术品斗争，斗争之后，自能赢得一种田地，这种田地即是“好意思感熏陶”，是不错贯通而不可言宣的。不外主不雅的直观力是东说念主东说念主都有的，客不雅的学问却不东说念主东说念主都有。所谓“客不雅的学问”，即是上文所说对于艺术的技巧、意思和历史的学问。本文所论是中国画的赏玩，目下请略讲中国面的技巧、意思和演变的历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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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代赵孟頫所作《鹊华秋色图》局部。此画绘王人州（今山东济南）名山华不注和鹊山之秋景，向来被认定为是画史上文东说念主画风式青绿山水设色。对于中国画的技巧，最主要的是线条。“线条”即是从前东说念主所谓“用笔”，是样貌形骸的。中国画的形骸多有详尽，详尽就都是些线条，线条的好意思大约可分为柔软的和强硬的两种，其间苍狗白衣，言说难尽。不外中国绘图的端正所谓“六法”中有“骨法用笔”一条，“骨法”二个字即是暗意有劲的意思，可见不管何种线条，必须有劲，若无力便不好意思了。线除外还有点，点亦然一种“用笔”，是补助线的不足的。点与线雷同，也要笔笔见力，方不悦韵。次于“用笔”的是“用墨”。“用墨”即是“吵嘴好意思”，以吵嘴浓淡见功夫，是样貌直爽的。中国画的直爽多用墨色发达，浓淡干湿的墨色要配搭得好，既要融洽，又要分明，但并莫得一定的法例，只需要看畴昔稳当就好了。墨色的好意思大约可分为厚实和清灵的两种：墨上加墨，容易厚实；水墨统一，容易清灵。一言以蔽之，墨色宜活不宜滞，墨色活即是好意思，滞即是不好意思了。中国画的神采，花草画和东说念主物画里相比用得多，它的作用和墨色差未几。在山水画里，通常仅仅补助墨色的不足的。中国画的神采宜幽淡，宜和谐，多用补助色，少用对比色。过于显着刺激的神采，在中国画里是不相宜的。中国画很厚爱布局，不像真倒没干系，布局一定要良好绝伦。中国画的布局相比有一定的法例，它很像图案，通常糟跶天然物的真相来迁就图案的组织。中国画的不像真物，这亦然一个大原因。中国画的“象形”法多用标志，树叶有各式点法、钩法；石纹有各式皴法；衣纹有各式描法，这些都是象征的标志，而不是古道的写生。这些标志好比是书道中点、画、撇、竖，都从笔触中见出好意思来，中国画与书道重复，就在这点。对于中国画的意思，上头照旧说过：是天然玄学和绮丽的东说念主格的发达。同期以离开践诺和抽象为好意思。天然玄学在中国兴起的时期是很早的，战国时的说念家念念想中已含有很浓厚的天然玄学意味。魏晋时期的形而上学，更是天然玄学的正统。中国画的昂扬，始于魏晋，是以绘图中天然目标的颜色独特显赫。中国东说念主不震恐天然，也不想驯服天然，他仅仅陈赞天然，与天然浑化成一气，一切东说念主为的东西，也都带有天然的颜色；拿东说念主放在天然之中，不与天然相对立。要了解中国画，一定要先了解这种天然玄学。艺术正本是热枕的东西，即是欧好意思画，也仅仅各个画家东说念主格的发达。不外欧好意思画较为对象所牵拘，不可尽量阐扬个东说念主的秉性，中国画则冲破一切对象的牵拘，用抽象的标志来发达东说念主的真秉性。中国画是天然目标的，中国画家也同期是天然目标的玄学家，他们的东说念主格无数是绮丽不拘的，这种绮丽不拘的东说念主格表目下绘图上，就形成了中国画的一种特色。中国画毫不可切近践诺，因为它又是期望目标的。中国的天然玄学本带有避世的性质：东说念主为的现世都是丑的，惟一大天然才是好意思的，发达好意思的东西，愈少有东说念主为的颜色愈好，最佳是“法天然”。在这种目标之下，天然洋房不足宫院，宫院不足茅庐了。中国画是玄学化的艺术，是以趋于抽象，愈具体的东西愈生平庸感，是以中国画不求象真，但求其意思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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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书业画作《枞阳春早》对于中国画演变的历史，大约是从工艺艺术变成宗教艺术，再从宗教艺术变成玄学和体裁的艺术。汉代以前，绘图仅仅一种防止和赞助教养的工艺。三国以后直到唐代，因释教传播的影响，绘图也宗教养了。同期更受到西域和印度传来艺术的影响，绘图的技巧也率先了。传世的这时辰的佛像画很有技巧精工、身形尊荣的作品。不外这时辰所盛行的，还仅仅东说念主像画，山水画和花鸟画还不曾兴起。到了唐代中年以后，释教渐趋衰息，绘图渐浙玄学化和体裁化了。代表这时辰绘图的，是山水画和花草画。山水画开始都画朔方山水，用笔厚爱强硬，用墨厚爱闲适，设色厚爱明艳，布局厚爱阔大。到了北宋后期，オ有东说念主真贵江南山水。到了元代，江南派山水兴起，打倒了朔方派。用笔厚爱柔软，墨厚爱清雅，设色渐成为不进击，既使设色，也只设青赭的浅色，布局也日趋简化。明清两代的山水，不外摄取宋元的余绪，莫得什么大的新发展。大约说来，江南派愈后愈盛，渐渐形成一种较固定的简化样貌。但在技巧上，也有比前代率先之处，不外前代的阔大的征象却渐渐消释了。花草画则盛于五代，有钩勒（钩出详尽）和没骨（全用神采染成）两派。北宋前期似乎没骨派较盛，到了后期钩勒派渐昂首了，不外花画重于设色，是以没骨一片终于盖倒了钩勒一片。宋元明清四代的正统派花草画，虽也有钩勒强硬的，但是设色工整点，到底是被青睐的。元代以来，墨竹、墨兰、墨梅、墨菊等“四正人画”渐次兴起。到了明代，又兴起一种闲居写意花草画，为最晚世吴昌硕一片花草画的先声。站在晚世欧好意思好意思学的态度上来不雅察中国画，中国画的地位也并不低下，晚世欧好意思正统派的好意思学家认为：“好意思”仅仅“形相的直观”，是以咱们不错不处事物真的凿。“好意思”的田地常如梦幻、幻境，常使东说念主健忘了我方，而把我方和逝世成一气。中国画是很相宜这个旨趣的。中国画所发达的，全是直观的形相；中国画直如梦幻、幻境；真能物我并吞。近代好意思学家又认为：“好意思”应该抛开实质的标的和需要，但凡”好意思”的东西都要有几分不近事理，这叫作念“心情的距离”。“好意思”的物事太接近，实质即是不好意思。中国画也很相宜这个旨趣。中国画所谓“雅”，其实即是一种”心情的距离”。至于近代好意思学家所谓“移情作用”和“空想”，更是中国画的成分。中国画确是很相宜近代欧好意思好意思学中高档旨趣的。咱们如站在近代欧好意思“实验好意思学”的态度上来不雅察中国画，又可赢得如下的月旦：中国画是代表一种年迈的、平缓的情愫的。中国画全是“空想”的“移情作用”的，并且莫得严格的端正的。据实验好意思学家说：儿童大多可爱显着的神采，热带的东说念主也相比可爱显着的神采。中国画与之相背，则其所代表的情愫，自是相比年迈而平缓的。又据实验好意思学家说：东说念主在色觉方面可分为客不雅、生理、空想、性格四类。中国画正本偏于空想和移情作用（据近代实验好意思学家的讨论，线条最易引起空想和移情作用，中国画重线条，这粗略是中国画偏于空想和移情作用的起因），而对于神采的看法，更是“空想”的、“性格”的。实验好意思学家说：神采的合作有一条极进击的旨趣，叫作念“分量旨趣”，即是较深的神采应该摆在较浅的神采之下。又最宜于合作的，是互为“补色”（两种色光迎合即成白色的神采，如红和青，蓝和黄；即咱们所谓“对比色”）的神采。线中最好意思的是有波纹的弧线。好意思的形骸有一个基本原则，即是均衡或匀称。在各式形骸中，咱们最自得“短边和长边的比例与长边和长短双方之和的比例绝顶”的长方形，这叫作念“黄金段”。轻的东西须离中心较远，重的东西须离中心较近。像这许多原则，在中国画里，都不可富余应用，是以中国画是一种不甚有端正的艺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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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东大学中心校区校园内八大证明群雕。20世纪50年代，八位著名的历史学寰球甫聚山东大学历史系，他们以紧要学术话题开端发皇，因切中时期变迁而引颈中国粹术潮水，被称为“八马同槽”。欧好意思的“实验好意思学”虽然堪称为“科学的好意思学”，但是它在“好意思”的讨论上并虚假足，并且是相比简单的。上头照旧说过：“好意思”是一种心情景色，并且是一种很难捉摸的心情景色。它是一个混整的熏陶，不大不错分析讨论。实验好意思学所实验的仅仅“好意思感”的基础“快感”，因为“快感”是一种生理景色，是相比不错分析讨论的，咱们对于中国画的了解不可用“实验好意思学”的措施去了解，目下还只可意见的了解。相比具体的了解，目下还办不到。对于中国画的赏玩，咱们目下所能孝顺的意思，也不可许多，本文所论，不外是一些初步的学问汉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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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6年，童书业夫人与顾颉刚（中）摄于青岛

童书业先生（1908~1968）是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，在古史古籍的考辨、古代地舆的讨论、先秦念念想史的讨论、历史表面的探讨、古代经济史的讨论、中国好意思术史的讨论、心情学与神经病学的讨论诸边界皆硕果累累。童先生画技、画学、史学同期研习，使他在绘图史讨论上驾轻就熟，创见迭出。

本文原载于上海《中央时报·文物周刊》1948年1月28日第71期，后收录于童书业著、童教英整理《童书业作品集（第五卷）：童书业绘图史论集》（中华书局2008年版）第557~562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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